伴娘
秋天，一个忧伤的季节。
秋天的时候，米米有想不完的心事。米米是只漂亮的糜鹿。再过些日子草原上野菊花开放的时候，米米就要出嫁了。嫁给其其，山后那只年轻健壮的雄鹿。他们将迁移到大草原中部去生儿育女，组建新的家庭。
未来是幸福的吗?
米米蹲在湖边胡思乱想，久久不愿起来。有时候，忧伤其实是一种很甜蜜的感觉。
其其一大早便到山那头采灵芝去了。作为一种传统，其其必须在半个月后的婚礼上亲手将一株灵芝插到米米头上，之后才可以带着自己的新娘踏上浪漫的草原之旅。
天快黑了，夕阳在湖水中撒满了余晖。其其还没回来。
米米有些恼了。
得给他点颜色看看！她想，谁叫他回来得那么晚呢?
这么想着，其其捧着一束鲜花，急得满头大汗，手足无措的样子突地浮现在了她眼前。
米米想，他那模样该多傻呀!
湖水中有一只漂亮的麇鹿突然抿着嘴羞涩地笑了。
米米脸红了，她急急地拍了拍水面，那笑容便一荡一荡地消失了。
2
山脚下有个姑娘叫吉妮。
她像糜鹿一样美丽。
吉妮是连的未婚妻。吉妮把自己的婚礼想像得很美丽。吉妮说，我要披上薄雾般的婚纱，戴上野菊扎成的花环，像一位纯洁的公主。
连哈哈大笑。小伙子扬了扬手中的猎枪：我是一名优秀的猎手，因此我的新娘必须穿上最贵重的麇鹿皮袄，戴上最华丽的象牙首饰。
连牵着一头雄鹿，吉妮，漂亮吗？我在山后的陷阱中逮住的!
太漂亮了！吉妮眼睛一亮：连，我要骑着糜鹿嫁给你——这多像一个浪漫的童话！
连皱了皱眉头：那你的皮袄怎么办?
不，连！吉妮惊叫起来，你不能杀他！
连无奈地点点头。好吧，吉妮！他咕哝说，为了你诱人的童话……
吉妮兴奋地垂下头，打量着雄鹿。
要是还有只雌鹿就好了！姑娘说，她可以做我特别的伴娘……
3
米米满世界寻找着其其。
秋风是信使，它把其其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。其其说：我很好，我打算参加人类的一个婚礼，这个婚礼像童话一样美丽，我驮着新娘在一种亘古的平和与忧伤中缓缓穿行……
其其还说：吉妮说了，她想请你做她的伴娘！
米米笑了，她在草地上跳起了灵芝舞，优雅、轻盈……正如停绕在小草尖头的一缕欢快明丽的春风。米米打算接受吉妮的邀请，她将把灵芝舞作为一份最真挚的祝福献给那对新婚伴侣。
砰！
枪声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，击碎了一个美丽的梦。米米感到天地都在摇晃，她捂住受伤的前腿，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密林深处。
4
连酩酊大醉地出现在吉妮面前。他提着尖刀，刀刃上滴着殷红的血。
吉妮，我把鹿杀了！有人笑我寒碜，说我是个无能的猎手，说我无法送给新娘一件像样的皮袍。
吉妮惊恐地闭上眼睛。
吉妮，我把鹿杀了！本来我要以雄鹿为诱饵，把雌鹿也抓起来，可惜让它跑了。
婚纱、花环、伴娘、麋鹿坐骑……
又一个梦碎了。吉妮一阵昏眩。她感到有一个世界正在消失。
5
吉妮终究结婚了。这是人类的规律。
吉妮终究没穿麋鹿袍子结婚。连没敢再违背吉妮的意愿，给她披上了白雾般的婚纱，扎上了鲜艳的花环。
没有乐队。吉妮不要乐队，有秋风呜咽着为她送行。足矣！
送亲队伍在一个山坳口停了下来。前面有一只麋鹿挡住了去路。
米米披着新婚伴娘穿的银纱，叼着一株美丽的灵芝，弯曲着受伤的前腿，艰难地跳着那支古老而迷人的灵芝舞。
很欢快的灵芝舞。
可人们分明看见这只雌鹿在哭，她的眼泪是秋日黄昏草尖上的露珠。
吉妮大声叫起来：伴娘！她是我的伴娘呀！
米米默默地走到新娘身边，把灵芝献给她。米米的表情很肃穆，像是在主持一个古老的仪式。
米米同时是在祭奠自己不灭的信仰。
新娘含泪把灵芝插到自己头上。
米米扭过来，跑向遥远的天边。她身后，一个梦想，一路滚滚红尘。
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。
6
秋天，一个忧伤的季节。
人类没有忧伤，因为一种名叫古典的东西已随秋风远去。
（古月奇原创，载于《少年文艺》（江苏）1999年第6期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