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只蟋蟀
1
夏夜。
天热得像蒸笼。屋子里有人吃火锅，汗流浃背。现代人避暑的方式已变得很奇特。
院子里，一群蟋蟀。
来吉说，我们唱歌吧，用歌声驱逐暑气。来吉是蟋蟀乐队的领唱，他轻轻舞动触角，院子里骤然响起脆脆的歌声：
安静，宝贝，水一般纯净的夜里，风儿唱着甜甜的催眠曲；宝贝，安静，夜一样平和的水里，荷叶含着晶莹的泪滴……
有多少人懂得这首清凉的小夜曲?
屋子里有谁打开了音响，放起了震天撼地的摇滚乐。小夜曲听不见了。
蟋蟀乐队停止了歌唱，歌手们无奈地望着来吉。
唱吧，朋友们，唱吧！来吉说，为真正的音乐而战！
院子里歌声再起。
一大锅热汤从天而降，吓得蟋蟀歌手们四处逃蹿。一个男人醉醺醺地冲院子里叫喊：让你们再叫，让你们再吵！
来吉没有逃走。一条腿被灼热的火锅烫伤了，火辣辣地痛。
他的心痛得更厉害。
2
天凉好个秋。
凉风乍起，蟋蟀乐队解散了。歌手们像瑟瑟黄叶一般，眨眼便纷纷散失在秋天深处。只有来吉仍然在唱歌。他的歌声中多了一份沉重和哀怨：
小草做了一个梦，担心冬天缺少衣裳；蝉儿在地底下忧伤，不见长出飞翔的翅膀；萤火虫哭红了眼，找不到回家的方向……
一只叫米米的蟋蟀过来了。她担忧地说，来吉，你的歌声过于消沉了。
来吉没有理会，继续唱歌。
米米说，来吉，你应该振作，你还有听众。
来吉耷拉着眼皮，继续唱歌。
米米说，来吉，我永远做你忠实的听众！当然，这对你也许并不重要。
来吉抬起头，他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。来吉真诚地说，谢谢你，米米！
来吉从此每天为米米唱歌。在枯叶飘零的季节里，米米是他惟一的听众。
有米米，足矣！来吉在瑟瑟秋风中磨擦着受伤的后腿，如同泉涌的创作激情夹杂着一首首温暖明快的歌曲喷薄而出。
来吉简直忘记了秋天的存在。
3
可秋天依然威胁着来吉和米米的生存。气温一天冷似一天，没有蟋蟀能逃过秋天制造的劫难。最大的一场霜露在深秋时来临，米米说，来吉，我要去了！剩下的日子，你仍然唱歌，好吗？
来吉没有说话，骤然一曲冲天，划破长空。来吉噙着泪花，疯狂地舞蹈着，瘦弱的躯体彻底融入了无尽悲歌中。
米米死在了来吉的歌声中。
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抖着走向来吉。他是位作曲家。孩子，是你在唱吗?老人喃喃地说，多么美妙的音乐！
来吉没有答话，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在歌声中烧为灰烬。
4
冬。
冬日里来吉不再歌唱，他静悄悄地等待着北风为自己捎来死亡的消息。
是的，没了听众，歌声还有什么意义?
一间屋子里突然传来呻吟：唱歌，孩子，唱给我听！
来吉爬进屋子，看到床上有位生命垂危的老人。他正是作曲家。
唱歌，孩子，唱给我听！
来吉为难了：可是，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唱了。
唱歌，孩子，唱给我听！你不能满足一个老人……最后的愿望么?
来吉想了想，开始唱歌，可一开口便跑调了。
来吉，唱歌的来吉，他早已死了。死在了一个遥远的秋日。来吉这么想着，心中突然充满悲哀。
爬上桌子，老人说，上面有乐谱。
来吉攀上桌子，对着乐谱哼了两句，心中一震。原来。这支曲子正是自己在米米离世时所作。来吉热泪纵横。他放声歌唱：
土拨鼠回味着阳光温柔的话语，竹笋好想早日穿上嫩绿的新衣，垂柳静静等候小溪的来信，花蕾向寒风打听着春的消息……
老人在歌声中静静地去世了，他的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。
来吉唱着唱着，也累了，他靠着墙壁，永远地睡着了……
春天来了么? 有人经过老人的小屋，听见一曲美妙无比的歌声，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。他们走进小屋，发现了那张乐谱。人们把那首曲子定名为《春晓》，它很快便流传开去。
歌声响起的时候，春天便来了。
谁也不知道，是蟋蟀来吉用生命点燃了春天。
（古月奇原创，原载江苏《少年文艺》2000年第6期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