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舞裙
1
清晨刚醒来，就看见妹妹在屋子里跑过来转过去，快活得像一只小蝴蝶。我想起昨天说过要带她去公园，便起床刷牙。
厨房里传来一股熟面粉的香味，妈妈在蒸馒头。那将成为我们在公园玩耍时的午餐。
公园离开我们家其实并不远，坐公共汽车不一会便到了。但自从爸爸去世以后，我们已有一年多没去那儿了。
六岁的妹妹时常吵着要去公园，她说她的同学每星期天都去。
妈妈总是低下头小声地安慰她，又抬起头歉意地对我一笑。这时妈妈的眼眶中总充溢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。
我知道妈妈不可能带我们上公园。她必须昼夜不息地忙碌，我们家的米缸才不至于见底，我和妹妹才能背着书包上学。
从妈妈那蹒跚的脚步和疲倦的笑容中，我知道了什么叫艰辛。虽然我只有十二岁。
“你必须快点长大!”妈妈有时便对我说，“而且你甚至已经长大了，一个十二岁的男孩，是应该能帮妈妈做很多事的!”
我便想我的确长大了。于是我昨天宣布要带妹妹去公园。
妹妹还小，她单纯得有如一杯清水。她应该拥有的应是轻松欢快而不是过多的失望。我想。
妈妈从厨房里出来，她把四个馒头和一小瓶咸菜包好后交给我。
“哥，妈在腌菜里放了好多麻油!”妹妹伏在我耳边告诉我，满脸的兴奋。
我心里沉沉的，拍了拍她的脑袋，没有说话。
我们上路了。妹妹颠颠地跑在我前面，头上的羊角辫一颤一颤的，挺可爱。
我忽然想要是妹妹穿上连衣裙一定更漂亮更可爱。我一直偏执地认为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一定得穿裙子。连衣裙无疑是上帝赐给女孩子的最好礼物。可妹妹没有连衣裙。妹妹穿补丁裤，还是妈妈的旧长裤改做的。
妹妹拽着我的手，在公园里逛来逛去。她高兴地叽叽喳喳叫着，像只小喜鹊。
“以后哥每星期天都带你来。”我说。
“真的?”妹妹叫起来。
“当然!”我有些自豪。
“真好!真好!”妹妹的声音脆生生的．她抓住我的胳膊荡秋千。
我笑了。心里有些发热。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占据了我的心头。
2
“呜呜呜……”
谁在草坪上哭泣?我和妹妹循声走过去。
哭泣的是一个小女孩，五六岁。和妹妹年龄相仿。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在一旁低声劝慰着。
小女孩却越哭越凶，她看着手中的一个洋娃娃，一双大眼睛便像两口泉眼样涌出眼泪，悲悲切切的。
男孩子满头大汗，急得束手无策。
在他们的身边。躺满了饼干袋，饮料瓶。一瓶牛肉罐头在草坪上滚出了老远，肉屑撒了一地。
我看了看手中的馒头和腌菜，拉着妹妹想走开。妹妹却不肯动。
“哥。她的裙子好漂亮!”妹妹朝那小女孩呶呶嘴，羡慕地说。
这的确是一件很漂亮的红舞裙，鲜红灿烂的色彩，活泼大方的款式，精细巧妙的做工……
任何一个小女孩穿上它都会十分漂亮的。我想。
这时，我发觉妹妹眼里噙满了泪水。
我心里沉沉的，便陪妹妹站在那儿。我们都望着那哭泣的小女孩，望着她身上的红裙子。我不明白为什么穿上了那么漂亮的红裙子，她还会哭得那么伤心。
“呜……呜……”小女孩对着身边的男孩哭闹着，“我的洋娃娃受伤了。她的胳膊被石子划破了，哥哥你救救她嘛!呜……她会死的……”
我这才注意到小女孩的洋娃娃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裂口。
真有意思!我想，冷冷地注视着那对兄妹。
男孩子忽然有了办法。他掏出一把剪刀，十分果断地在小女孩的红舞裙上剪下了一片长长的布条，把它系在洋娃娃的手臂上。
“看，包扎好了。洋娃娃再也没有生命危险了!”男孩无不得意地说，“这裙子嘛，赶明儿再叫妈妈给你买件新的。”
小女孩破涕为笑。
我和妹妹吃惊地看着他们俩，目瞪口呆。
好端端的一条裙子啊!
3
“唉!哥哥，真的是一条好漂亮的红舞裙!”回去的时候，妹妹一路无不惋惜地重复说。
我心里闷得慌。沉沉的，像压了一块铅。
红舞裙!
我下定了决心要为妹妹买一条红舞裙。别人能随随便便地毁掉一条，为什么我妹妹竟不能高高兴兴地拥有一条?
我在商场里找到了那种红舞裙。一看价，三十元一条!
这不是一个小数目，但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拥有这个数目。
只要尽全力，想得到的是一定能得到的。妈妈就常常这样对我说。
我首先把家里翻了个遍。所有值钱的废品都给找了出来，牙膏皮、破拖鞋、旧报纸……装了满满的一袋，送到收购店，但只换了七元九毛。
我砸碎了储蓄罐，数了数里面的硬币，也只有两块八毛三。这是我从早餐费中省出的，本准备去买几本童话书的。
离三十元还差得远。
我决定去收集易拉罐瓶，这种瓶子有时可卖到八分钱一个。虽然它们在我家已消失一年多了，但在江边的沙滩上，郊外的草丛中却都可以捡到。
于是，每天一放学，我放下书包就奔向江滩、郊外、游乐场，妹妹也乐此不疲地跟在后面。我们仔仔细细地搜索着这些场所的每一个角落，全力以赴地同拾破烂的老头争寻着这些宝贝。
黄昏的时候，我便提着一网袋易拉罐瓶，带着妹妹回家。
看着妹妹脏兮兮的小脸，我真想马上就告诉她：你马上就可以穿上一件红舞裙了。但我极力克制住了，我要出其不意地给妹妹一个惊喜。
4
三十元终于凑齐了。我带着妹妹跨进商场。我感到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。
“买那件红舞裙!”我说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纸包。里面包着三十元的毛票和硬币。
“三十元，就一件了。”售票员仰头望着天花板，心不在焉地说。
我看了看售货员，开始数钱。
五分，一角五，一角七……五块八……
售货员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。
这时，一个男孩带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。我立即认出了他们就是上次在公园里遇到的那对兄妹。
“阿姨，我买那件红舞裙。”男孩说，他掏出三张拾元的钞票，“刷”地放在柜台上。
售货员看了我一眼，说：“别数了，零钱怪麻烦的!”她取下那件红舞裙，递给小男孩。随手把钞票扔进了抽屉。
我呆呆地站了好一会，然后拉着妹妹．扭头跑出了商店。
我和妹妹沉沉地走在大街上，心里充满了愤怒、伤心和迷惑……
（古月奇原创，载于《少年世界》杂志1994年。）
